本文系“國家人文歷史”獨家稿件,未經(jīng)允許請勿轉(zhuǎn)載
10月28日,甘肅敦煌沙漠中,干涸消失近300年的哈拉奇湖重現(xiàn)水源,形成了5平方公里左右的湖面,沿河蘆葦、紅柳等植被正逐漸恢復生長,野生動物開始在此棲息。
唐代詩人王維的《使至塞上》中寫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樣的塞上美景有可能重現(xiàn)。當然,王維去到的是涼州,不過距離本文所說的哈拉奇并不遠。
這個被譽為“敦煌西湖”的哈拉奇湖究竟是什么樣的地方?
哈拉奇湖位于倒流河疏勒河的末端。哈拉奇,是當?shù)刂饕参?ldquo;黑芨芨草”的意思,說明這里本是植被豐富的地方。
疏勒河的倒流,是因為特殊的地勢。在甘肅西北的敦煌地區(qū),有一幅奇異的地形景象,西南高而東北低,四處環(huán)繞著南邊的阿爾金山、西南的祁連山脈和北邊的戈壁,似乎是一個天然的滑梯,疏勒河水順著滑梯流入湖中,造就了哈拉奇湖曾經(jīng)的輝煌。
疏勒河,也就是古代的籍端水,是甘肅省河西走廊內(nèi)流水系的第二大河,全長540公里,發(fā)源于祁連山脈西段托來南山與疏勒南山之間,西北流經(jīng)肅北縣的高山草地,貫穿大雪山到托來南山間峽谷,過昌馬盆地,也曾流入現(xiàn)在的新疆羅布泊。
特殊的位置,讓中原的農(nóng)耕文明、西域文明、草原游牧文明、青藏高原文明在此交匯。
哈拉奇湖的干涸和重現(xiàn),似乎配合著甘肅在歷史上的沉浮。
在先秦到西漢早年的河西走廊,占據(jù)哈拉奇湖一帶的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大月氏。那時的籍端水(疏勒河)從祁連山脈起源,流經(jīng)今天的敦煌一帶,水草豐美。
不過,月氏人還沒舒服多久,這片膏腴之地就讓兵強馬壯的匈奴人奪了去,直到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在驃騎將軍霍去病的進擊中,匈奴渾邪王殺了休屠王,帶領四萬部眾投降漢朝,河西走廊才正式納入中原文明的領地。
同年,雄才大略的漢武帝為了長期經(jīng)略河西走廊,在河西設置了酒泉郡和武威郡。而哈拉奇湖一帶作為河西走廊延伸的末端,是交通四方的節(jié)點,自然而然引起了西漢朝廷的注意。
漢元鼎六年(前111年),漢武帝又將酒泉、武威二郡分別拆置敦煌、張掖兩郡,加上陽關和玉門關,史稱“列四郡,據(jù)兩關”,敦煌的誕生,成為了哈拉奇湖一帶首次出現(xiàn)的中原文明行政機構。
隨著兩漢時期絲綢之路的日益發(fā)展,作為重要節(jié)點的敦煌也興盛起來,籍端水對此功不可沒。
敦煌附近的綠洲和適宜的農(nóng)業(yè)條件讓敦煌承擔起交通四方之責,當時的黨河和疏勒河并沒有像后來那樣因為缺水斷流,兩河在敦煌匯合后流入今天的哈拉奇湖,灌溉了敦煌四境的綠洲,孕育了成為絲路樞紐的敦煌郡。
古代的哈拉奇湖附近的自然條件得天獨厚,成為中原戰(zhàn)火連天時華夏子民的避風港。兩晉交替時,隨著北方少數(shù)民族南下,中原兵戈不息、文事荒廢的情況下,大量人口除了向江南的東晉朝廷遷徙,還會選擇敦煌一帶。
碩儒名士的到來,給敦煌注入了文化活力。盡管那一時期史料匱乏,但僅據(jù)《續(xù)敦煌實錄》記載,十六國時期,敦煌學者有著述的就有十四人,宋纖、郭瑀就有學生千人。
《魏書·樂志》記載說:“晉永嘉之亂,太常樂工多避地河西”,“(魏)平?jīng)鲋?,得其伶人器服,并擇而存?rdquo;。在戰(zhàn)火紛飛的中原大地之外,當時的敦煌儼然一片世外桃源。
此外,前秦建元2年(366年),樂尊和尚在三危山下的大泉河谷首開石窟供佛,赫赫有名的莫高窟也就此誕生。
從兩晉到北魏統(tǒng)一北方期間,河西走廊一共經(jīng)歷過五個“涼”政權。其中唐朝李氏先祖李暠所建立的西涼,就是在今天甘肅西北和新疆東部一帶,西涼最早的首都和核心地帶,正是今日哈拉奇湖地區(qū)。
以甘肅西北一隅獨立建國,足以看出當時哈拉奇湖地區(qū)優(yōu)越的自然條件。而軍事上,哈拉奇湖和敦煌一帶,也適合長期鎮(zhèn)守。
水草豐美的條件能令當?shù)厥剀姵燥栵?,不用擔心狹長的河西走廊在作戰(zhàn)時會帶來后勤壓力。
此外,北邊的北山山脈、西邊的陽關、玉門關和被稱為沙山的庫木塔格沙漠為敦煌提供了天然屏障,而南方又有祁連山脈阻隔,是軍鎮(zhèn)防守很好的選擇。
可以說,從西漢漢武帝為抵御匈奴建立敦煌郡,到明初攻陷河西走廊在敦煌故地設置沙州衛(wèi)。歷代政權無不以此地作為軍事基地,控扼河西。
既然說哈拉奇湖一帶的軍事地位如此重要,那么自古以來在這里的軍事紛爭便不會少。其中較有名的,是唐軍在安史之亂后與吐蕃軍的守城戰(zhàn),還有蒙古軍攻滅西夏時的戰(zhàn)役。
《新唐書》對唐蕃沙州之戰(zhàn)有這么一段記載:
“城守者八年,出綾一端募麥一斗,應者甚眾。朝喜曰:‘民且有食,可以死守也。’又二歲,糧械皆竭,登城而讠虖曰:‘茍毋徙他境,請以城降。’綺心兒許諾,于是出降。自攻城至是凡十一年。”
在安史之亂的驟然打擊中,唐朝在一系列的指揮失誤下丟掉了長安、洛陽兩都,安西軍及隴右軍東調(diào)與安祿山作戰(zhàn),防務空虛的河西走廊成為日益強盛的吐蕃攻唐的首要目標。
吐蕃于公元766年攻陷甘州以后,沙州一帶已經(jīng)難以聯(lián)系唐朝中央。
公元777年秋,吐蕃大將尚綺心兒攻陷瓜州,徹底斷絕了沙州與外界的聯(lián)系。即便在這樣惡劣的環(huán)境下,依靠沙州的城防以及地勢,吐蕃仍久攻不下,遂移帳南山待機。當時的河西節(jié)度使、沙州刺史周鼎求援于回鶻,逾年回鶻救兵不至。
在時任都知兵馬使的沙州人閻朝統(tǒng)領下,沙州軍民堅守沙州八年。之后又用沙州府庫中積存的綾換取糧食撐了兩年。貞元二年(786年),吐蕃軍隊再次大舉攻城,在糧械已經(jīng)征無可征,用無可用的情況下,閻朝為了保住沙州軍民,與吐蕃談判。在不遷居民、不損害居民財產(chǎn),漢人繼續(xù)擔任沙州地方官職等條件得到吐蕃大軍的允諾以后,接受吐蕃軍入城。
沙州軍民面對吐蕃軍的圍攻,堅守抗擊十余年之久,終究因為缺水補給,無奈失守。強盛的吐蕃也要歷經(jīng)數(shù)年才攻下,除了沙州軍民自身的意志外,沙州優(yōu)越的地形和堅固的城防,也是重要因素。
時光飛躍數(shù)百年,成吉思汗率領大軍進攻西夏,沙州又一次成為蒙古軍西路軍的首要目標。
公元1125年,成吉思汗以夏獻宗李德旺沒有履約為由,兵分東西向西夏夾攻,成吉思汗率主力部隊至斡羅孩城(內(nèi)蒙古烏拉特中后旗西)西進攻陷黑水城,又迂回進軍賀蘭山(寧夏銀川西北),擊敗西夏將領阿沙敢不。
西路軍由成吉思汗養(yǎng)子察罕等率領,西夏降將昔里鈐部從攻,從西路向沙州發(fā)起進攻。沙州作為西夏經(jīng)略多年的西北重鎮(zhèn),地處要沖,只要蒙古大軍攻下此地,就打開了河西走廊的西大門。
沙州守將是籍剌思義,他抱著必死的決心帶領沙州全城軍民作戰(zhàn)。蒙古大軍在圍城時,發(fā)揮了自身的機動優(yōu)勢,迅速切斷各路援軍,在彈盡糧絕的情況下,沙州在堅持數(shù)月后失守。
沙州失守后的幾個月,蒙古大軍便星集西夏首都中興府(今寧夏銀川),半年后,西夏滅亡。
蒙古大軍滅亡西夏后,哈拉奇河一帶被設置為沙州路。連年征戰(zhàn),這里早已人口銳減,民生凋敝,不復當年繁榮興盛。而在有元一帶,隨著海上貿(mào)易的發(fā)展,陸上絲綢之路逐漸沒落,加上沙漠侵襲,沙州也開始沉寂。
明中期,由于沙漠化等原因,沙州衛(wèi)和居民被迫遷往嘉峪關以內(nèi),明朝在沙州衛(wèi)故地設置罕東衛(wèi),羈靡統(tǒng)治。
雖然如此,明朝對此地仍然比較重視。正德年間,兵部曾上奏:“我國建哈密、赤斤、罕東諸衛(wèi),授官賜敕,犬牙相制,不惟斷匈奴右臂,亦以壯西土藩籬”。
清中期,由于河西走廊的移民和開發(fā),加上當?shù)刈匀画h(huán)境的惡化和庫木塔格沙漠的大舉東進,人口逐漸超過當?shù)氐某休d量,疏勒河開始斷流,黨河逐漸退縮,哈拉奇湖也從一片湖澤變成了枯竭的土地。
2014年,國家批復建設疏勒河河道恢復與歸束工程,這是《敦煌水資源合理利用與生態(tài)保護綜合規(guī)劃》中的八大工程之一,是確保實現(xiàn)疏勒河干流生態(tài)下泄水規(guī)劃目標的重要保障工程,也是保護西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主要工程。
這5年間,人們對150畝農(nóng)田進行了節(jié)水改造,節(jié)約下來的水被用作下游的生態(tài)修復,有效遏制哈拉奇湖地帶濕地的萎縮退化,成功阻斷了庫木塔格沙漠的東進。
在著手進行有效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以后,在技術革新與制度改革下,由于農(nóng)業(yè)、工業(yè)等因素導致的疏勒河水量流失也在逐年減少,改善下游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同時又疏通了河道,種種措施多管齊下,哈拉奇湖終于恢復了今天的生機。
如今,哈拉奇湖在干涸300年后重現(xiàn),背后承載著的不僅是河西走廊歷史的厚重,也預示著中國中西部地區(qū)未來的復興。
《漢書》《新唐書》《宋史·夏國傳》《元史》《明史》
李泰:《括地志緝?!?/section>
西部商報:《“桑田”變“滄海”敦煌哈拉湖消失60余年后重現(xiàn)戈壁灘》
人民網(wǎng):《“敦煌西湖”哈拉奇300年后重現(xiàn):生態(tài)修復事在人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