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馬 2024-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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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視時代成長起來的讀者，認識中國歷史上的“天界大神”，大多源自86版電視劇《西游記》。在電視劇里，有幾位我們熟悉的角色，身份變化很有意思。
第一個，天界的武力值擔當托塔天王李靖，在電視劇中，似乎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表現(xiàn)，但他有個厲害兒子哪吒，幾乎和孫悟空打成平手，分不出高下。
第二個，是玉帝的外甥二郎神，神力廣大，在原著中是第一個戰(zhàn)勝孫悟空的角色。
第三個就是王母娘娘。雖然她從未親自出手，但隨便一聲吆喝就能讓普天之下的神佛們紛紛響應(yīng)，爭先恐后地想要在王母娘娘的蟠桃會上獲得一席之地。
但問題是，《西游記》寫于明朝，玉帝、托塔李天王、二郎神、王母這幾位，吳承恩是如何把他們湊在一起的呢？
首先，我們來講四人中資格最老、事實上排場最大的一位——王母娘娘。
王母娘娘的正牌稱號是：西王母。
西王母的資歷有多深厚？道教創(chuàng)建于東漢，佛教進入中國（公元68年）也是在東漢，所以中國人有太上老君和如來佛這兩個概念，起碼也得是東漢。而西王母早在《山海經(jīng)》里便有記載?！渡胶＝?jīng)》是什么年頭的書？早則戰(zhàn)國、晚不過漢初。
再看《山海經(jīng)》的描述：“西王母穴處昆侖之丘。”昆侖是上古神話中的天帝下都，也就是說，上天的主宰，在云霄間待無聊了，會下界到昆侖山來看看人間。
《山海經(jīng)》這樣描繪西王母的相貌：
“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fā)戴勝。”
那時的王母娘娘，還不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形象，而是擁有人類的外表和豹子尾巴的神秘生物，更令人生畏的是，她長著一口鋒利的虎牙，時常發(fā)出令人膽寒的嘯叫。
西王母的“正牌老公”叫東王公（玉皇大帝是宋朝人編出來的）。在上古神話中，西王母是西方山地之神，管長生；東王公是東方太陽和大海之神，兼管死亡。
后來道教興起，東王公變成了東華帝君，兼做全真道始祖。西王母變成了王母娘娘，繼續(xù)兼做“長生不死藥”的代理人，手下帶著一群仙女，偶然還搞點“跨界戀愛”。
那么托塔天王和哪吒呢？
哪吒這時還在印度，全名叫那吒俱伐羅，也有譯作“那拏天” “那羅鳩婆”的，他的父親不是李靖，而是毗沙門天王。他的母親也不是殷夫人，而是吉祥天女，脾氣好的時候是膚色潔白的美女，一旦發(fā)怒就會變成頭戴五骷髏冠的兇狠樣子。他師傅也不是太乙真人，而是釋迦牟尼。
哪吒和父親毗沙門天王在唐朝時期很受追捧，毗沙門天王更是東渡日本成為日本人追捧的戰(zhàn)神，如日本戰(zhàn)國時代名將上杉謙信就自稱為毗沙門天王的化身。
不過，父子二人在中國的遭遇有點不同。毗沙門天王局限于四大天王之一的多聞天王角色，甚至他原本手里捧的寶塔，也被搶去給了別人，無可奈何地改拿一把雨傘充數(shù)，法力和地位也越來越差，從男主角一步步變成可有可無的角色。
而哪吒，卻以一個勇猛頑皮的小男孩形象，演繹出了大鬧龍宮、興周滅商等一系列故事情節(jié)。
這時的明朝人就認定，這么厲害的小朋友，他的父親怎么可能是印度人呢？一轉(zhuǎn)身，便找來了唐朝大將李靖，讓他跨越時空來到封神故事中的年代，順便把原屬于毗沙門天王的寶塔也給了去。從此，李靖便得名托塔天王，有三個來自印度的兒子，分別是金吒（原名軍叱）、木吒（原名木叉）和哪吒。
隨著歷代話本故事傳承，古人開始逐漸增加出場的人物角色。比如孫悟空大鬧的天宮，得有個主管人。按道理來講，主管天界的是三清，即元始天尊、靈寶天尊和道德天尊，也就是太上老君的三個面孔，但孫悟空把元始天尊鬧了，聽起來恐怕有點太過分了，于是便創(chuàng)作出了一個在三清之下的角色——玉皇大帝。
“玉皇”這個稱號出現(xiàn)得很早，南北朝時期就有“玉皇道君”，隋唐時期也火過一陣兒，但熱度一直很低。
所以在那時，玉帝還不是天宮的主宰。
既然無足輕重，誰也不曉得這個玉帝到底是怎么來的，甚至姓什么名什么干過什么都一無所知。直到北宋時期，宋真宗給玉帝加了一個頭銜，玉帝這才真正成為眾神佛的話事人。
隨著玉帝角色定位的確定，民間說書人開始衍生出了新的角色。明朝時，有人編了一本《二郎寶卷》，配合《西游記》的情節(jié)，說玉帝的妹妹思凡下界，嫁給凡人楊天佑，生下了二郎神楊戩。
當然這個設(shè)計也不是原版，二郎神這個頭銜是從蜀中灌口二郎廟而來，甚至楊戩這個名字也很可能來自北宋時期陪同宋徽宗微服私訪的宦官楊戩。（關(guān)于二郎神的種種猜測，可參見國歷君往期文章：二郎神是誰？蹺二郎腿真的和二郎神有關(guān)系嗎？）
那個時候，吳承恩版《西游記》還沒有出現(xiàn)，孫悟空不曾鬧天宮，二郎神劈山救母的《二郎寶卷》十分受歡迎：
“楊二郎雙手拉住，叫一聲我的老母，兒為娘受了些辛苦，七孔山中叫聲親母，滿山里應(yīng)吾，不見娘生本面，心下糊涂，手拿開山大斧，劈開昆山，現(xiàn)出老母。”
不過，還沒出場的孫悟空，也有他的早期原型——孫行者，從花果山上下來的潑猴，把二郎神的娘壓在泰山（原本寫作太山，古文太與泰相通）之下。
指點二郎神救母的幕后大神又是誰呢？就是西王母。而在這部《二郎寶卷》里，二郎神是主角，劈開大山救出母親，一轉(zhuǎn)身，反而用泰山，壓住了孫行者。
這個故事情節(jié)，后來吳承恩借用了。在平頂山那一回，替太上老君看守銀爐的兩個童子，下界化作金角大王與銀角大王。唐僧取經(jīng)路上，遇到一個受傷的老道士求助，其實是銀角大王變化的。隨后銀角大王便使出了移山倒海的法術(shù)，把一座須彌山壓在孫悟空身上，發(fā)現(xiàn)壓不住后，又把一座峨眉山遣在空中來壓。孫悟空左右肩膀各挑一個，一點事兒都沒有。于是銀角大王“真言念動，將一座泰山遣在空中，劈頭壓住行者。那大圣力軟筋麻，遭逢他這泰山下頂之法，只壓得三尸神咋，七竅噴紅”。
所以你看，和《二郎寶卷》一樣，能壓倒孫悟空的，必須是東岳泰山。
《二郎寶卷》的年代，也就是明朝嘉靖年間《西游記》正式誕生的前夕，二郎神已經(jīng)當上了玉皇大帝的外甥，印度人的寶塔也順利落到了李靖的手里，哪吒從南亞人變成中國小孩，到這個時候，還有一個問題：
王母娘娘（西王母）和玉帝是什么關(guān)系？（對于這個問題，東華帝君表示抗議）
其實，這個真不能怪吳承恩，因為他從來也沒說過關(guān)于王母和玉帝關(guān)系的任何一句話。
但戲文聽眾的樂趣，往往是給劇中角色配對嗑CP，譬如扈三娘配矮腳虎、顧大嫂配孫新、高秀英配豬八戒、鐵扇公主配牛魔王，而玉皇大帝身為三界至尊，怎么能打光棍？所以，后來人想來想去，就選中了王母娘娘。畢竟她掌管天界所有女仙，而玉帝是管男仙的，如此一比對，玉帝和王母娘娘就成一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