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水冷 2024-11-11
2024年11月4日，習(xí)近平總書記在湖北省孝感市考察云夢縣博物館，了解當(dāng)?shù)丶訌娢奈锉Ｗo研究利用等情況。本文通過漢代簡牘記錄的甘肅邊軍士兵日常生活，感受他們樸素而真實的情感世界，有些心境甚至可以古今共通。
兩千多年前，一個叫偉的年輕人收到了好友尹衡的一封書信——
“偉卿足下毋恙，叩頭，閑者起居無它，甚善，賢獨賜正臘……丞問起居燥濕，叩頭。偉卿強飯厚自愛，慎春氣，旦莫盡真不久，致自愛，為齊數(shù)丞問甬君成起居，言歸……”
信中，尹衡向偉報告了自己的平安，又詢問偉是否一切安好，反復(fù)叮囑他要照顧好自己。尹衡所戍守的甘肅地區(qū)晝夜溫差大，很容易著涼生病，因此，他也尤其掛念偉在晝夜交替時的保暖。后面的信文中，兩人似乎還交流了已經(jīng)歸鄉(xiāng)的另一位好友的近況。書信內(nèi)容不長，也并未交代一些實質(zhì)性的事務(wù)，因此尹衡在信中寫道：“……請，叩頭，因為謝。骍北尹衡叩頭，塞上誠毋它可道者……”
尹衡不知道的是，在他寫下“塞上誠無他可道者（實在沒什么其他可說的）”時，他自己已成為這偏僻邊塞中一段小小的故事。
而如他這樣小小的故事還有千段萬段，在兩千多年前的邊關(guān)不斷上演著。這些記載在文書中、被遺忘在史冊和黃沙里的故事，編織成一個熙熙攘攘的邊塞社會，繪成一幅豐富多彩的邊塞圖景。現(xiàn)在，讓我們拿起這份千年之前的致籍，踏上這趟邊關(guān)之旅……
居延遺址A32號，漢，即通稱的“肩水金關(guān)”故址。攝/榮開遠
一條褲子
從尹衡所在的肩水金關(guān)向北約六百里，就來到了漢代西境一座重要關(guān)隘——甲渠塞。在這里，有一位叫子惠的守卒同樣收到了友人的來信。與尹衡“無他可道”的問候信不同，這封信里記著一件火燒眉毛的大事——這位叫敞的朋友，快要沒有褲子穿了……
“敞叩頭言：子惠、容聽侍前，數(shù)見，元不敢眾言，奈何乎！昧死言。會敞绔（褲）元敝，旦日欲使偃持，歸補之。愿子惠幸哀憐，且幸藉（借）子惠韋绔（褲）一、二日耳！不敢久留。唯賜錢非急不敢道。叩頭白。”
從信文看，原來是這位敞兄的褲子破了，必須等到白天才能拿去給另一位會針線活的偃兄縫補。可這條褲子是敞唯一的一條褲子，連它也“光榮病休”，敞就要面臨無褲可穿的窘境了。在這樣的壓力下，內(nèi)向的敞終于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地試圖向朋友開口借條褲子。可偏偏事不湊巧，幾次與子惠見面，都是眾人圍聚的公眾場合。敞兄生怕一次開朗換來一生自閉，愣是沒找到機會開口。眼看自己的褲子大事十分緊急，敞不得不改變方式方法，提筆給好友寫下了這封信：
“我冒昧地、不怕死地和你說件事兒……是否有幸借您一條褲子，穿個一兩天就還給你，絕對不多借時間……”
這封信件留給后人的，不僅僅是一個漢代“i人”的至暗時刻，更多是當(dāng)時邊境戍卒們貧乏的物質(zhì)條件和艱苦的生活環(huán)境。
《四時月令詔條》，內(nèi)容涵蓋了保護林木、動物:水、土等各方面，要求人們的生產(chǎn)生活遵循自然時序，并依據(jù)時令指導(dǎo)人們的生產(chǎn)生活。來源/甘肅簡牘博物館供圖
在漢代，出于穩(wěn)定邊境和開疆拓土的需要，統(tǒng)治者在弱水下游至居延澤一線區(qū)域建立了居延都尉府。在漫長的歷史中，居延都尉府與處于河西的涼州同作為把守西境的門戶，一起肩負起經(jīng)略河西與守衛(wèi)邊境的重任。與一般的地方行政體系不同，居延都尉府作為軍事機構(gòu)，以塞、亭、燧這樣的軍事單元作為其下屬層級。出土這封信件的，就是居延都尉府下轄的一座邊塞。每座“塞”中有一位候長，下設(shè)兩個塞尉，是軍塞的指揮機構(gòu)。塞下又設(shè)有亭或燧，其中“亭”是郵驛機構(gòu)，“燧”則是烽火臺，也就是軍事預(yù)警和防御機構(gòu)。尹衡所處的“骍北”，就是肩水候長治下的一個“亭”，承擔(dān)著文書傳遞的工作。依山川地勢、國界邊防而建的一座座亭和燧，由點連線，由線構(gòu)面，筑起兩漢邊關(guān)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線。
惡劣的環(huán)境使生活物資的生產(chǎn)變得十分困難，即便是一條褲子也十分貴重。那么這條難倒英雄漢的褲子，在漢代究竟價值幾何？這同樣能在簡牘中找到答案。在肩水金關(guān)出土的另一份簡牘中，就記有當(dāng)時褲子的物價——“绔一直百卅”，也就是一條褲子一百三十錢。作為對比，當(dāng)時一石糧食“糒（bèi）”的價格是一百三十錢（糒一斗十三），這還是相對便宜的價格。在居延地區(qū)出土的其他漢簡中，甚至還有“绔一兩，直四百”的記載，也就是一條褲子四百錢。雖然考慮到年代、豐歉、鑄幣等因素造成的通貨膨脹，這兩個價格之間并無比較意義，但對邊境戍卒來說，一條褲子確實是極為貴重的資產(chǎn)，也難怪敞兄如此難以開口了。
同樣出土于肩水金關(guān)遺址內(nèi)的簡牘中，還有另一封家書的零星字句，也足見戍卒生活的困苦：“迫關(guān)外無禮物，愿少平因忍……”
在交通尚不便捷的時代，寫信人非常想隨信給好友少平寄一些禮物，卻因邊關(guān)極度的物資匱乏，連“禮輕情意重”也無法做到。在這些邊境士卒的信件中，他們能帶給朋友的只有叮囑和祝愿，卻屢屢可見他們向朋友開口求助。
另一位駐守在敦煌馬圈灣的守卒，也向自己的朋友田子淵發(fā)出了求援信：“田子淵坐前，頃久不相見，閑致獨勞，久客關(guān)外，起居無它，甚善。致憂之，今接人來積三日，糧食又欲乏，愿子淵留意，亟……毋以邑邑非意忽于至計。原一、二知起居……”
也就是說，在簡單的寒暄后，寫信人直入正題，向田子淵直言最近的難處：“實在有一樁煩心事……最近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接待客人，糧食恐怕又要吃完了，您幫我留留心，著急要……千萬不要因為我的冒昧失禮忽視我的請求，這事兒真的很重要，還請您費心一二……”
雖然生計艱難，但邊境的士卒還是在努力改善自己的生活。在敦煌地區(qū)，就有一位叫元的士卒，向好友發(fā)起了一次“代購”——
一次“代購”
元致子方書。來源/甘肅簡牘博物館供圖
以上這封簡牘中的內(nèi)容是：“元伏地再拜請：子方足下，善毋恙！苦道子方發(fā)，元失候不侍駕，有死罪。丈人、家室、兒子毋恙，元伏地愿子方毋憂。丈人、家室元不敢忽驕，知事在庫，元謹(jǐn)奉教。暑時元伏地愿子方適衣、幸酒食、察事，幸甚！謹(jǐn)?shù)溃簳?dāng)從屯敦煌，乏沓，子方所知也。元不自外，愿子方幸為元買沓一兩，絹韋，長尺二寸；筆五枚，善者，元幸甚。錢請以便屬舍，不敢負。愿子方幸留意，沓欲得其厚、可以步行者。子方知元數(shù)煩擾，難為沓。幸甚幸甚！所因子方進記差次孺者，愿子方發(fā)過次孺舍，求報。次孺不在，見次孺夫人容君求報，幸甚，伏地再拜子方足下！所幸為買沓者，愿以屬先來吏，使得及事，幸甚。元伏地再拜再拜！
呂子都愿刻印，不敢報，不知元不肖，使元請子方，愿子方幸為刻御史七分印一，龜上，印曰：呂安之印。唯子方留意，得以子方成事，不敢復(fù)屬它人。郭營尉所寄錢二百買鞭者，愿得其善鳴者，愿留意。
自書：所愿以市事，幸留意留意毋忽，異于它人。”
從信中可知，元的好友子方獲得了一次離開駐地的機會，元立即給他寫信，在問候了子方的起居和家人之后，元立即向子方提出了四個請求，其中有三個都是各種生活用品的“代購”：第一是替自己買一雙43碼的皮鞋（長尺二寸）和五支筆；第二是代為探訪另一位好友次孺，如果次孺不在，就幫忙問候次孺的妻子；第三是替好友呂子都求子方刻一方??；第四是替同事郭營尉買一條鞭子。
這些要求各不相同，方式也不一樣。比如元自己要的鞋子，就清楚說明要“和絹一樣柔軟的皮鞋”（絹韋）、“便于行走，結(jié)實耐穿”（沓欲得其厚、可以步行者）；他的付款方式是將錢在方便的時候送到子方家中，并非即時支付；貨品也不由子方帶來，而是讓最近會來敦煌的同事盡快捎回。
西漢早期麻鞋。來源/荊州博物館
呂子都要的印章，則是“御史七分印”，印紐要做成烏龜?shù)男螤?，?nèi)容刻“呂安之印”（可見子都很有可能是友人的字而非名）。
漢代的銅龜印“修合縣宰印”來源/故宮博物院
郭營尉的鞭子則需要“善鳴者”，也就是一條響鞭，這部分錢款已經(jīng)寄給子方，只是由元轉(zhuǎn)述需求而已。
從信件的表述看，這三位“代購客”與子方的關(guān)系也有遠近之分。元和子方無疑是更親密的朋友，元屯戍敦煌，缺少鞋子的事子方早已知曉，元也多次向子方提出希望幫忙代買，只是合腳的鞋子確實難找（子方知元數(shù)煩擾，難為沓）。呂子都和子方的關(guān)系就要疏遠一些，雖然只是想要一方印章，卻遲遲難以開口，還要托好友元代為請求。至于郭營尉，單從這封信的語氣來看，實在是“班味”十足、十分“商務(wù)”的同事關(guān)系。
即便四人之間的關(guān)系有親有疏，在得知子方可以離開駐地后，卻都想方設(shè)法地聯(lián)系上了子方，請他幫忙，這是因為戍卒離開駐地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非但在任的戍卒難以歸鄉(xiāng)，一些已經(jīng)結(jié)束服役期的戍卒，想要離開崗位返鄉(xiāng)也十分不易。由于征役人口不足，邊境超期服役的現(xiàn)象十分常見。敦煌馬圈灣的一個戍卒，就因為久久不能返鄉(xiāng)，而不得不向主管部門寫了一封信：
“兒尚叩頭白記。閑來，上日久食盡乏，愿貸谷一斛。谷到，奉詣前。又前計未上，甚自知。楊掾坐前，數(shù)數(shù)哀憐，恩德甚厚甚厚。又前欲遣持斛詣尹府，欲且郄陽成士吏……令后歸，尚意中甚不安也。事不足亂平。尹府哀小姓貧人子久居塞外，當(dāng)為發(fā)代。唯掾以時移視事盈歲名尹府。須以調(diào)代，代到得歸，叩頭叩頭。”
在信的開頭，這個叫兒尚的戍卒經(jīng)歷了一次糧食短缺，好在這位被稱為“楊掾”的朋友幫他解決老人困難，兒尚因此向他表示感謝。可兒尚很快又遇到了新的麻煩：他的服役期已到，自己的崗位卻遲遲沒有人接替，導(dǎo)致他至今不能返鄉(xiāng)。去找主管此事的“尹府”，得到的回復(fù)也是非常敷衍的“令后歸”（再等等吧，等能安排上你就回去哈！）。
可兒尚已經(jīng)等不起了。兒尚的家庭情況并不好，是“小姓貧人子”，也就是弱小貧窮的家庭的兒子。對于家里而言，兒尚無疑是重要的勞動力，如果不能按時返鄉(xiāng)，家中的生計將會更加艱難。萬般無奈之下，兒尚只好又找到友人楊掾，請他代為向尹府陳述，自己確實已經(jīng)服役期滿，希望能盡早找到接替者，好讓自己回鄉(xiāng)。
其實，從漢代邊境戍卒的普遍境遇看，像兒尚這樣能夠順利度過服役期就已足夠幸運，而更多的戍卒留在家書中的，只有疾病、困苦，和對家人無盡的牽念。
一段病假
東漢初年，城北燧的燧長黨向上司提交了一份請假條：
建武三年三月丁亥朔己丑，城北燧長黨敢言之，乃二月壬午病加，兩脾雍種，匈脅支滿，不耐食飲，未能視事，敢言之。
三月丁亥朔辛卯，城北守候長匡敢言之，謹(jǐn)寫移燧長黨病書如牒敢言之。
今言府請令就醫(yī)。
這是東漢光武帝登基的第三年（27），中原大地上的烽火并沒有止歇。面對軍閥林立的局勢，光武帝劉秀在登基后立即發(fā)起了統(tǒng)一之戰(zhàn)。這場戰(zhàn)爭足足持續(xù)了十二年之久，而對于邊關(guān)的燧長黨來說，這些波瀾壯闊的時事并不能吸引他的注意——他生病了，而且病得很嚴(yán)重。他似乎從二月開始就患上了某種呼吸系統(tǒng)疾病，時常胸悶，呼吸困難，連帶著肋骨也十分疼痛。在病痛的折磨下，他開始吃不下飯，連工作也不能顧及。堅持到三月，燧長黨實在無法支持，向上司、候長匡提交了自己的請假申請。候長匡接到后，很快又向上級提交了報告，并得到了回復(fù)：準(zhǔn)許請假，讓黨立即就醫(yī)。
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中，士卒的身心都接受著嚴(yán)酷的挑戰(zhàn)。對他們來說，“起居無恙”既是真誠的祝福，也是最好的禮物。從他們的家書中，我們也能看出這種最樸素的希冀。一個在甲渠塞戍守的士兵收到了自己家鄉(xiāng)的回信，告訴他家中一切安好，激動的他立即寫下了回信：“哀憐賜記，恩澤誠深厚，得聞南方邑中起居，心中歡喜……”
邊塞士兵收到送信人來信的場景。來源/紀(jì)錄片《書簡閱中國》截圖
戍邊已久的士兵有幸得到了家中的消息，他向送信人表達了無與倫比的感激。于他而言，僅僅是短短一句“家中無事”，也是深厚的恩澤?？蓪Ω嗟氖勘?，通過漫長郵遞線千方百計也要傳來的，往往不會是什么好消息。在文書中，我們看見更多的，還是各類自己或家人生病的故事。
“兄行，弟病。諸君幸為……”
這是一位戍邊的哥哥收到了家中弟弟生病的消息，萬般無奈之下寫下的回信。身為行役在外的士卒，他并沒有請假回家的權(quán)利。相隔萬里，面對弟弟的病情，他也只能徒勞地給與口頭的囑托，叮囑“諸君幸為”，讓大家都各自照顧好自己，也請他們能夠悉心照看弟弟。對于戍邊士卒而言，這是兄長面對弟弟的病情唯一能做的事。
“母病困，命在旦夕，愿君以禹，故令況乘故鄣宜先……”
這是寫信人替別人帶來的家鄉(xiāng)的消息，好友的母親已經(jīng)病重，危在旦夕，可她的兒子還在邊境戍邊，且防御局勢極有可能非常緊張。因此他的建議是“愿君以禹”，像大禹一樣三過家門而不入，將邊城的防守放在盡孝之先。在家與國之間，邊境的戍卒也往往面臨艱難的取舍。
對許多戍卒來說，這一趟邊境之行，很可能是與家人的死生之隔。從家鄉(xiāng)前往戍地的路上，就兇險萬分。在簡牘中，我們能看到戍卒在去戍地路上大量死亡的例子：“檄謂骍馬農(nóng)令，田卒九人行道物故，爰書問同車邑子移爰書都……”
這是上級向驛站官員問責(zé)的一份文書，在這處驛站負責(zé)的道路上，有九個被征發(fā)的“田卒”生病死亡。這無疑影響了邊境的役卒份額，因此上級對此十分重視。可無論追責(zé)的結(jié)果如何，在這段征途中，已經(jīng)有九個家庭永遠失去了摯愛的親人。即便到達邊關(guān)，在繁重的戍邊事務(wù)下，戍卒們的健康也面臨極大威脅。據(jù)簡牘的記載，邊境戍卒們?nèi)粘５墓ぷ靼ㄏ鞴?、守庫、養(yǎng)馬、治席、治革等等，也就是看守庫房或城門、從事手工業(yè)以治備兵器和生活用具、豢養(yǎng)戰(zhàn)馬。除去這些日常勞務(wù)，有時還需要幫官府做一些瑣事，比如“除司馬丞舍屋上沙”——在沙塵暴過后，幫司馬丞清理屋上的積沙。
《陽朔二年傳車亶簙10枚》。來源/甘肅簡牘博物館供圖
而在積勞成疾后，能像燧長黨這樣獲得假期的往往是少數(shù)。更多人能獲得的最大幸運，便只是為家里捎去只字片語：“病，野遠為吏，死生恐不相見……”
這位在邊境為吏的寫信者生了重病，在生命最后的時間里，他依舊不能與家人團聚，只能給自己的堂弟寫下這份家書。在這封字跡潦草的信件中，寫信人無限悲涼地寫下了“死生恐不相見”的字句：
“在邊遠的地方為官，如今卻生了重病，恐怕你我死生相隔，再不能見面了……”
漫漫黃沙之下，這些對家鄉(xiāng)的思念和病中的遺言，一并凝固成歷史。我們已經(jīng)無法知曉這些信件是否已有原件送到家人手中，又或者攜帶著寫信人無窮的遺憾散佚在驛站中。但這份愁思，無疑已經(jīng)穿越千年的歷史，真切地傳遞到我們面前。
客從遠方來
當(dāng)然，家書的只字片語對邊卒們的慰藉，終究不抵與親人的相見。讓我們略感欣慰的是，在這些出土簡牘中，除了這些家書中遺留的凄涼與遺憾之外，還有親友相見的喜悅。
在敦煌馬圈灣遺址中，出土有這樣一份簡牘，是關(guān)嗇夫廣德的佐貳熹向上級匯報的行文：“元康元年十月壬寅朔甲辰，關(guān)嗇夫廣德佐熹敢言之：敦煌壽陵里趙負，趣，自言夫?為千秋燧長，往遺衣用，以令出關(guān)，敢言之。”
西漢宣帝治下的一年十月初三，一位女子來到了熹所戍守的關(guān)隘前，請求通關(guān)。她稱自己叫趙負，丈夫?是關(guān)外千秋燧的燧長，出關(guān)是為了給丈夫送過冬的衣物。熹不敢擅斷，因此行文報告上級，請求進一步指示。
在當(dāng)時，雖然相隔阻遠，卻依然有一部分戍卒的家屬不遠千里趕來與他們見面。而在邊境，人員的出入受到嚴(yán)格控制，必須有相應(yīng)的憑證才可通行。為了應(yīng)對這種情況，漢代專門為這些軍屬準(zhǔn)備了特殊的通關(guān)憑證，即“家屬符”。一般燧長、候長的家屬，都可以憑借特殊的“家屬符”，出入金關(guān)。從簡文可以看出，這樣的出關(guān)探親往往是一次舉家遠行，或是妻子帶領(lǐng)兒女，或是母親帶領(lǐng)弟妹，雇上一輛牛車，帶上衣食用品，遠赴邊關(guān)，與在邊境戍守的丈夫、兒子、兄長或父親見面。
“建平四年正月家屬符橐他候史氐池千金里張彭，母居延庰庭里徐都君年五十，男弟觻得當(dāng)富里張惲年廿，車二兩；男弟臨年十八，用牛四頭；女弟來侯年廿五，馬三匹；女弟驕年十五；彭妻大女陽年廿五。”
這就是一份記載張彭一家來邊關(guān)探望的家屬符，前來的有他的母親、妻子和四個弟妹，共雇了兩輛車、四頭牛和三匹馬來馱運攜帶的物品。這些出關(guān)探視的家屬，可以統(tǒng)一入住邊境設(shè)置的“候官”，也就是邊境上設(shè)置的軍卒群居區(qū)。大部分家屬出關(guān)的時間，都會選在十一月到次年正月這段冬季，既是農(nóng)閑時間，又可以攜帶冬季必須的換季衣物，還可以與家人共度佳節(jié)。對苦寒之地的戍卒來說，僅僅是這段不長的團聚時光，也足以溫暖邊境寒涼的冬日，成為漫長屯戍生涯中不可多得的亮色。
跨越千年，這些記載著牽掛和思念的家書終于從歷史的塵埃中浮出，將一份份尋常人的哀樂際遇展現(xiàn)在后人面前。在那些燕然勒功、封狼居胥的宏偉故事背后，更多的是這些邊境戍卒的默默付出、點點血淚。一封封家書，既是文字的組合，更是連接古今的紐帶，向我們展示，在這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中，還有這樣一群無名英雄，無聲地守衛(wèi)著兩漢百年間的安定與輝煌。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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